CEO霍亮和他的技术总监坐在公司楼下的小面馆,“挫败感太强烈了,造火箭这事原本想得挺好,结果到最后都被别人婉拒了。”2018年初,在经历了寻找团队成员的一轮轮挫败后,霍亮有些沮丧,又安慰起技术总监,能谈成一两个核心工程师已经很不错了。
2016年11月,霍亮创立的商业火箭公司——北京深蓝航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深蓝航天”)注册成立,随后落户北京亦庄。在这个50.8平方公里的中国民营火箭大本营里,聚集了蓝箭航天、零壹空间、星际荣耀等一众民营商业火箭公司。和这些火箭公司的创始人一样,霍亮立志要造出自己的运载火箭,送载荷上天。
开发小型液氧煤油火箭及其发动机,最终实现运载火箭全部回收重复使用,这是他在出走航天科工集团和一家民营火箭公司后一直坚持的想法,但过程并不顺利。
要撬动太空市场,必须先有火箭
“国有航天体系一般由国家批复型号任务,总体单位牵头研制,其他专业化院所配合,非常有利于集中力量办大事,但应对商业上的多元需求和快速变化并非其优势。能不能有新的模式进行有益补充,创造出更优秀的小产品,形成多元发展局面?”从国家航天系统出来创业的火箭工程师总在思考这个问题,霍亮也不例外。
但要真正折腾出自己的液体火箭,他很迷茫,“我们常讲到美国的商业航天如何蓬勃发展,但中国是中国,更强大的资源还是集中在国有企业手里,商业火箭创业公司的模式成不成立,大家都很质疑。”从市场的回报周期来看,盈利周期长,企业“可能根本抗不到那个时候”;相对于固体火箭,“液体火箭的难度至少上去数倍”;政策和可行性上,质疑声目前仍然存在。
霍亮用去年一整年时间反复研究国内外行业报告。在市场问题上,他觉得未来的空间是广阔的,“火箭未来将会成为一种构建天地联系的运输工具。”因此要撬动太空市场,必须先有火箭。“建立可靠、廉价、高频的天地联系有非常重要的商业价值。”霍亮说,他从一开始就为深蓝航天确立了可回收液体运载火箭的技术目标,这条路更难,但他认为更有价值。
“当时一位业内权威人士直接喊我名字说,霍亮,你所带领的可不是平常的队伍,你们去搞一个简单的事情是不是亏了?你们干点难的,就算死了也死得壮烈一点。”
事实上,液氧/煤油火箭及发动机技术在各国航天历史上都被证明是一个成熟的技术途径。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苏联就研制了RD-107、RD-108液氧煤油发动机,以此为动力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并把世界第一位宇航员送入太空。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研制了F-1液氧煤油发动机,用于土星5号重型运载火箭。硅谷钢铁侠马斯克的Space X,其猎鹰9号梅林发动机一直以液氧煤油作为推进剂。在国内,长征5号、长征6号和长征7号运载火箭也运用了液氧煤油推进剂。
尽管目前Space X、蓝色起源等美国商业航天公司在开发大推力液氧甲烷发动机方面投入了数年时间,但目前尚未进入飞行验证阶段。“液氧甲烷发动机面临着研制周期长、技术难度大等现实问题,并且全球范围内还没有液氧甲烷火箭成功飞行的先例。”对于创业型的深蓝航天来讲,霍亮觉得,选择工程使用经验丰富的液氧煤油发动机作为民营企业的起步技术路径更可靠。在Space X实现火箭的回收复用后,他认为液氧煤油发动机在回收复用上存在的结焦、积碳问题可以得到解决。
谈十个人能成一两个已经很不错了
从国企到民企,人才流动的难度来自于民营商业航天企业的高度不确定性,团队、资金、市场、技术等风险影响核心工程师去留。在组建团队上,薪酬并不是绝对的考量,“我一直觉得航天工程师的薪酬应该达到互联网工程师的水平,现在资本也比较认可这一行业,所以民营商业航天企业相对于体制内的平均薪酬会有明显涨幅。但这只是一方面的因素,更重要的还是理念,大家是不是真的想利用新机制创造新东西,否则企业做不起来。”
但组建团队的过程并不顺利。“招人没有高明的办法,我认识你,你认识他,他认识他,这样一圈一圈找。”在过去一年里,霍亮就像猎头一样盯着行业里的技术工程师。有航天工程师去河北出差,他跟着跑到河北,在宾馆楼下跟人聊。要找发动机的工程师,就跑西安,在人家小区附近把人约出来谈。
最难找的是增压输送系统专业的工程师。“因为这个太专,绝对数量少,公司成立也相对晚,很多人已经被招走了。”前前后后接触十来人,仿佛说动了,最后又被婉拒。被拒绝多了,霍亮自我安慰,也安慰他公司里的伙伴,“后面再努力,谈10个人能成一两个已经很不错了。”
最初和投资人交流,霍亮就和对方讲技术途径,怎么实现回收,最后实现复用,聊得很好,但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技术路线,却从不考虑投资方的诉求、现实的限制因素和实现途径。为了了解投资人在想什么,霍亮索性花更多时间接触投资人,“必须把民营火箭这件事的商业模式和逻辑想清楚,并且有很能打动对方的点,这样就能事半功倍。”今年年中,霍亮出手,拿下国内数家一线机构数千万种子轮融资,为明年年底的液氧煤油发动机试车做准备。
他想清楚的一点是,“国有企业能干出来的东西,我们任何一家民营航天企业都干不出来。反过来,我们任何一家能干出来的东西它全能干出来,只要它想干。所以要考虑我们和同行、国企的关系,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商业航天,主业是商业,所以要通过高性价比和灵活的竞争力创造出更优秀的小产品,用这种新模式与国企形成有益互补。
10年左右,中国民营航天可以成长为像美国一样的规模
“火箭就像一条从地面通往太空的天路,这条路必须非常宽、非常稳定,不能一会儿通一会儿不通,一会儿又被泥石流冲掉了。只有这样才敢大规模往天上送部队,要不然先头部队送过去了,后续增援部队没跟上,先头部队的给养就跟不上去,无法形成有效的战斗力。”霍亮说,火箭相当于基础设施,如果无法实现民营火箭的低成本、高频次和可靠性,商业发射计划充满风险。
美国卫星工业协会(SIA)在今年6月发布《2018年卫星产业状况报告》,对2017年全球卫星产业发展及其产值作出评估,卫星发射也包括发射服务和运载火箭服务。去年一年,全球创造了345颗卫星的发射记录,共进行90次发射活动,其中64次为商业卫星发射,卫星产业规模达2690亿美元,同比增长3%。欧洲咨询公司(Euroconsult)8月发布《小卫星市场前景》报告称,未来10年全球将发射约7000颗小卫星,小卫星制造和发射服务的市场价值将达到380亿美元。
“现在的僵局是,卫星发展不起来就说是因为没有便宜的火箭,没有便宜的火箭大家又说是因为没有充足的卫星发射需求。这是一个相互等的过程,所以一定要有人破局。”在国际商业发射中,小型运载火箭发射报价一般为每公斤2万-5万美元。航天科工集团的快舟一号甲以及航天科技集团的长征十一号也在提供商业发射服务,未来快舟十一号也将加入商业发射队伍。
以快舟一号甲为例,根据公开报道,其发射报价不到2万美元一公斤,而快舟十一号的未来报价将不到1万美元一公斤。“目前国内发射价格并不十分公开透明,不像国外网站上有公开的报价数据可以参考。”霍亮说,根据他所了解的情况,目前国家队提供的发射服务,每公斤价格仍需要3万美元左右。
破局的关键在于火箭端的成本,霍亮说,目前微小卫星的制造成本已经低于发射成本,所以降低卫星整体费用的主要矛盾是降低发射价格;当真正低成本、高可靠的运载火箭一出来,将更加刺激卫星市场繁荣。
对于中国未来的民营商业航天市场,“从我个人的判断来讲,如果我们国家的政策持续稳定鼓励民营航天,我们未来整个行业一定会成长为像美国一样的规模。可以预期在10年左右的时间,中国商业航天差不多达到万亿人民币的市场规模。”霍亮说。
(本文来源:澎湃新闻)
|